文:北国野叟
(书接前文)
刚到营中,未得茶歇,又闻号角,兵差匆忙清点人数,不问各人专长,只顾呼喝推搡,见了所部军头,再将这些郎中们三人一队两个一组,东涅西凑胡乱配给各营蒙混了事。
李明之领了营牌,跟着队伍奔去西北城郊。期间所见,内外往来之伤兵,不计其数。再抬头见那城墙之上,旌旗飘展人影攒动,方知战事已起,此时就算想走,也来不及了。
行至西北门楼,已可听到城外厮杀喊叫。他撂下行囊,正欲归营,那门楼之上,忽然下来一名军士,搭肩按肘,急忙问道:
“可是随军大夫?”
“正是……”李明之翻出营牌拱手应声而道。
那军士哪里容他细说,直将他一把拽了上去!急匆匆催往城墙塔楼方向。
只见城上那些金军士兵,盾后拉弓,垛孔射弩,精悍勇猛,尤有锐气;而敌方的箭矢芒羽更是直从头顶掠过……
这些年,蒙古人跟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早已学得了攻略克敌之法,无论是“抛机簧弩”,还是“楼车云梯”,这些个攻城械俱火器备品样样也不曾缺,虽说用得不甚熟练,此番也倾巢出洞;城墙上虽占满了守城金兵,可随着那一波又一波的箭雨纷纷落下,不断有人倒地身亡。
那人手持盾牌挡在前头,李明之躲在内侧紧随其后未敢耽搁;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门楼防塔之下。塔内一名女真百夫长,瞎眼断脚,疼痛难忍,大声嚷道:
“他娘的!大夫呢!怎地还没到?!”
那军士紧忙回话道:
“来了,来了,小的把军医带来了。”
若是平时,李明之绝不会为此等骄横之人施治,但此刻实属非常之时,顾不得太多,于是提起药箱上前,正欲俯身察看。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丢来一颗“火雷弹”,骨碌碌~不偏不倚,直滚到了女真百夫长跟前。
那人惊呼道:“娘的!要炸了!快!快!快把它踹走……”
塔内顿时乱作一团,兵丁拎起盾牌自顾逃命,却恰好挡在李明之身前。只听“轰~隆”一声炸响!惊得李明之趴在了地上,待得烟去灰散,再抬头一瞧,那女真百夫长与那金兵,早已是四肢俱裂五脏全飞!如此场面当真是生平未见惊骇非常!李明之赶紧起身设法寻得出路,可这城墙内外混战一片,哪里容他片刻犹豫,只得趁双方拼杀之际,宽处挪身,窄处行脚,边走边寻出口……
一路之上,遍地哀嚎,尽是惨叫。
这个缺肢断骨,哀嗥道:“大夫,救救俺!”
那个脱臼筋折,苦喊道:“腿啊,俺的腿!”
李明之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人,彼时敌军亦有火器,若再来个炸雷,白白送去性命,便谁也救不得了。所以强忍不安,听风过耳,拼命直走。
未过多时,见前方又有一处门楼。
不同别处,此楼修建得甚为高大。
你看那门楼房顶,重檐歇山,庄严厚重,过龙正脊,硬朗非凡。再看那要道闸口,刀兵巡岗,枪兵放哨,弓弩守垛,防备森然,城下更有三层重兵严密把守!挨近了仔细一瞧,端看清楚门牌正脸儿,才见那匾额之上书有——“承天门”三个大字!
李明之正欲登楼寻梯,怎知却被卫兵拦下。只好躲在楼旁,暂避一时。过了一会儿,忽听见卫兵与人争论道:
“不行不行,这楼上不得!正打着仗呢,到这里来作甚?!”
“俺们带来些药品,救急用的。还有些点心,慰劳各位军爷,劳烦通融通融罢……”
李大夫听那声音觉得有股熟悉的憨厚劲儿,于是探头瞧去,见那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张开府上的大管家——张发,那张发粗布麻衣挽袖躬身,苦求卫兵放行,其身后又有林红儿和府内两个孩童。李明之喜形于色,忙上前相认,几人均未料到竟在此处重逢。
“先生怎会在这儿?”林红儿问道。
“说来话长,这城墙真是‘坚固’,弄得我下不去,你们也上不来。”李明之掏出了营牌,笑着答道。
林红儿见了他这营牌,顿时生出一计,教张发再与那卫兵说话。
那张发便道:“这位大夫是军医,与俺们相识,您放心了罢?”
卫兵解释道:“那也使不得,不是我不通融,你们来错地儿啦!直予你说了罢,今儿这里比皇宫都难進!”
几人一听,均想:瞧这守备森严的架势,难不成那大金皇帝“完颜守绪”亲临到此?
正想到这儿,忽然又一排霹雳炸响,震得人双脚直发麻,而后敌军攻势稍缓,那城楼之上,果然出现许多身影。眼见那左右护卫、侍臣跟班,还有那差丁衙役、官吏将领,统统现身于城楼之上,似已将满朝文武全都搬来此处,而那兵部尚书李蹊也在其中。众人这才明白,今日当真是大金皇帝“完颜守绪”前来督战。
“圣上!民女有事相求!”情急之下,林红儿呼喊道。那卫兵见状,又惊又怒,连忙驱赶。
完颜守绪闻之,向李蹊问道:“何人吵嚷?”
兵部尚书李蹊忙于军情调度,无暇抽身,吩咐了守门提控下去查看,那提控官员虽抱拳应话,心下却暗自生恨。
此人名为“崔立”,生得一副鼠目连眉梢,更是一脸獐头短额角。其本应是三品都尉,因乃汉人出身,又是后调入京,被兵部改为从四品,发归外城,守门于此,却多年不得晋升,腹内怎会没有怨气?!可此次守备战略,皇帝亲临城门,终于有了当面伺候圣上之机会,如此才按捺妒火,遵从上司,下楼察看。
那崔提控下来后先向卫兵问话,又与几人相谈,一抬眼便认出了张发。话说天下巧事颇多,偏偏这“崔立”早年就曾投奔过上党公张开。即是老熟人了,自然便好说话,崔提控出言喝阻了卫兵,回来禀告道:
“启禀圣上,是上党公府中的仆人,还有一名军中大夫。说是带了些救急的药品,特来慰问。”
完颜守绪低头拽了拽身上的皮甲,又看了看身旁那几个吓得浑身哆嗦的女真高官和侍卫近臣,冷笑一声,才道:
“哦?又是张开的人,呵呵,好,有胆色!教他们上来罢。”
几人上到了楼顶,由那崔提控亲自引入其内,张发与林红儿带着孩童,拜叩行礼;李明之本以为会被官员们认出,哪知方才一路折腾,弄得满脸血污,在场之人连那皇帝在内,竟也没有一个能认出他的相貌。
于是他默默低头,跪在了张发身后。完颜守绪见有孩童前来,笑而问道:
“可是上党公张开的子侄?”
列位看官,咱们前回书曾说,那一大一小两个男童,大的便是张发之子“张宝儿”,已有一十二三岁了;小的乃是上党公张开的二公子,只有不到十岁。两童儿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帝,又听到外面厮杀叫喊,所以很有些害怕,均未及时答话。红儿见状,忙上前施礼再拜。
完颜守绪见那林红儿虽为仆人却很懂礼数,眉宇间不知哪里来的些许贵气,遂道:
“行了,今儿就都免礼了。你起来答话罢。”
“民女遵旨。”
林红儿并未急着起身,续又回话道:
“回圣上,此战关系大金国运,亦与我家老爷性命相涉,夫人特地嘱咐民女,带些救急备品入营慰问。另带我家小公子到此,乃为铭记家训,还请皇上恩准。民女代夫人叩谢圣恩!”
林红儿说完,又是俯身一拜。
张发亦领着两童子,叩而拜曰:
“草民张发代公子叩谢皇恩……”
完颜守绪想了想,说道:
“唔,用心极诚,朕准了。都起来罢。”
“谢圣上!”几人齐声拜谢。
林红儿起身之后,从手提筐篮之中拿出两屉茶点,分给在场兵丁及衙役,又与李明之一同为伤员包扎上药;那张发一手护着孩童,另一手从怀中拿出本张府家训,教公子背诵出声。
完颜守绪则坐于楼台当中,远眺地平线的另一端,眼见黑压压的蒙古军队,排成了一字,与天际相接,犹如海啸巨浪,扑面袭来……
楼台之上观战的一干人等,似乎都已能感到颓败之期将近。
那城门之下的金军守将们,更是缩成了一团,堵在“承天门”的门口,又将主帅“完颜白撒”掩护在当中,显得十足地怯懦……
此时,大金皇帝“完颜守绪”胸中之忧愤,早已是无可言表。一名近臣,上前劝他起驾回宫,被皇帝一巴掌打翻在地。
两个孩童见了,吓得不敢出声。完颜守绪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凝视了片刻,然后缓步来在了两孩童的跟前,罕见地俯下身段,安抚道:
“朕……吓到你们了?……朕错了。”
说完,示意张发将手中的《家训》递给他,又言辞和缓地,向两个孩童问道:
“背到哪里了?”
张家二公子仍在害怕,双腿颤抖得不停,张发在旁哄了一会儿,才开口低声背诵道:
“训曰:家即乡土,守土尽责,人旺家兴,国由势盛……”
张宝儿年纪稍长,很快就恢复镇定,他接着背诵道:
“训曰:家即国也,守德治家,无德家败,国亦亡矣……”
完颜守绪听了这几句,拿起那册子自己又读了读,而后感慨道:
“我女真人有族规而无家训,终究不及汉人治家严谨……世宗取各族之长纳百川之利,乃有大金百年基业。想不到啊……如今……朕……竟治不了这个家,也快保不住这个国了。这,难道真的是天意么?!”
说话间,忽传兵情急报:此次那蒙古督军者,便是人称“四犬”之一的“速不台”!众将官闻后,个个惊惧非常;完颜守绪亦是面色骤变!想那“速不台”曾随成吉思汗西征东讨,素有“野战霸王”之称,亦曾将花剌子模国戮灭殆尽。此次窝阔台汗与托雷突然北返,命“速不台”前来督战,足见蒙古人不仅志在灭金,恐怕更有屠城之忧。
众人各揣心思,此时敌军竟然止步后撤。少顷,来了一蒙古轻骑,举旗至中军跟前,又用蹩脚的女真语和汉话,朝城门方向吼叫道:
“我乃蒙古使者,我军督帅‘速不台’大人有令:‘投降,则女真皇族可保,男为奴,女为婢,随军北归。如有反抗,不留活口!’”
说完,拉满长弓,朝承天门射了一箭,正中匾额之上。楼台前一众女真大臣,竟都吓得哭号流涕。唯有完颜守绪被对方此举彻底激怒,他一边扶着栏杆,一边吃力的探出那肥胖的身躯,将那支射在匾额上的箭,亲手取了下来。长吁一口气,又定了定神,将那支箭折为两段,接着扯下半截袖子,用匕首割破了食指,于那半截黄绢之上写了一封血书,再向身边的亲信交待几句,而后就吩咐人下去传信……那蒙古使者也并未离开,一直在原地等着答复,须臾,见有传信金兵前来,递送了半截断箭跟那血书,之后退回中军,再向其喊话道:
“来使听谕!!‘朕,非怕死之徒!朕若贪生求降,不必亲临承天门!朕守国于此,是谓昭告天下,我大金当年伐宋,乃承天意而代之!彼匈奴欲取,必先破此城门,踏我尸身!否则……莫作他想!!’”
话音刚落,完颜守绪又将剩下半截断箭抛向楼下,对金军士兵喊话道:
“众将士听了!朕非宋徽宗!尔等亦非亡国奴!堂堂男儿宁有孬者?!此战不仅关乎朕一人一家之荣辱,亦关系百万国民之性命!朕今日与尔等共進退,尔等力拼搏杀,朕亦有何惧之?!宁教玉碎莫可受辱!城在则人在,城毁则国亡!”
此话一出,覆水倾盆,再无余地。蒙古使者闻后,只得调马回营。
城防总帅“完颜白撒”抬头望向城楼,见皇帝完颜守绪怒目以对,心下惨然面如土灰;大金诸将士亦心知,从此刻起,敌我双方,已无讲和之可能,且丝毫无有退路,只剩战死一途。
几声枭哨过后,蒙古人再一次组织進攻。前锋骑兵奔袭在先,攻城步兵紧随其后,有如排山倒海,比前次汹涌百倍。
金国守军虽也列阵排开,但在敌军压倒性的数量优势面前,已显得过于单薄势弱。兵部尚书李蹊,数次传信于城下中军,令之曰:“敌军未到,切不可后撤!”
李蹊在城墙垛口重新安排了一批持有火箭的军士,又将装有霹雳雷弹的抛机,大量安放在城墙内侧。考虑到蒙古军只善游击冲锋,对攻城器械的使用方法一知半解。他便希望城外守军能将防线尽量前推,利用火力优势给敌军造成最大伤害,以减轻城墙防卫的压力。待敌军攻城先锋耗尽,再在抛机簧弩的支援下有序后撤。
完颜白撒则完全不顾李蹊之安排,他命东面元帅“高显”及果毅都尉的两千兵马抵挡蒙古前锋,又命北面元帅“完颜娄室”、振威都尉“张闰”的五千兵马顶替中军,再命西面元帅“张开”领“忠义军”作侧翼,为自己断后。
而承天门城楼之上,先前背诵家训的那个孩童——“张宝儿”,手指城下金军,对张发说道:“爹爹,柏叔叔和白道长说过,这阵形犯了兵家大忌……”
张发忙将孩子抱在一边,训斥道:“嘘!不许你乱说话!”
大金皇帝见主帅白撒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自作主张,早已是怒火中烧,听那孩童所言更加不悦,偏偏此时,又有一卒子前来报信:“报!中军主帅完颜白撒大人请求入城。”
完颜守绪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完颜白撒!堂堂中军元帅,竟然临阵退缩?!我女真皇族颜面何在?!”
果不其然,金军还未与蒙古敌军接战,完颜白撒便先行后撤。致使金军阵形大乱,几乎溃不成军。这不但破坏了李蹊原本定下的策略,也让城上守军有所顾忌,不敢动用火器進行援助。情势很快急转直下,蒙古骑兵将城外金军驱赶成一团,且有包围之势。
又一波箭雨纷纷落下,砸得承天门的房顶,劈里啪啦生生作响……完颜守绪观战心切,太过靠近楼台外沿,肩膀不慎中了一箭。事发突然,城楼之上,又乱作了一团,侍卫们紧张兮兮地将皇帝围护在当中,那完颜守绪此番中箭也是心惊胆颤。他还特意嘱咐张发赶紧将那两个孩童带走。又道:“今日危殆,朕将殒命于此矣……”说完晕厥了过去。
慌乱之中,官员们忙叫来李明之。李大夫让侍卫们把皇帝挪到内侧,拔掉箭头,简单包扎后,说道:“放心,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但此处不宜久留,应速速移驾回宫。”
文武大臣多贪生怕死,听李大夫这样一说,尽皆点头称诺,赶紧吩咐侍卫抬着皇帝回宫避难。将承天门这座空楼,丢给兵部尚书李蹊一人坐镇。
众人正慌乱间,又听到一阵冲锋号角,只见城下敌军,忽然变换阵形,迟迟未攻上前,此举让人颇为不解。为了看清究竟,李明之壮起胆子,前去垛口,谨慎观瞧。
但见那万军之中,一队白服骑兵,不避敌锋,不躲流矢,与蒙人接战于城下,捣毁械具,冲散形制,致使敌方转攻为守。待城外门下清理干净,方才认清,那队白服骑兵,正是上党公张开带来的“忠义军”!
李明之望见了张开,稍感安慰,但他并不晓得,天下诸国之中,论兵士之勇猛、械具之精良、火器之妙用,大金军队原本三者已居其二。
正大年间蒙古進犯,金国定远将军“完颜陈和尚”,曾以区区四百骑“忠孝军”抵挡八千蒙古精兵,赢得“大昌原之捷”。可现如今,“完颜陈和尚”殒命三峰山,世间再无“忠孝军”。而新组建的“忠义军”更乃城中弱冠之汉民,今日与敌军初战,竟丝毫不逊于女真重骑。不得不说,这与上党公临阵磨枪倒逼士气不无干系。
有诗为证:
百骑力破千万军,
银枪白电敢独行。
不求功名不为勋,
只将忠勇传世杰。
上党公张开带领一班忠义骑兵,为友军开出了一条撤入城内的通路。完颜白撒毫不客气,首当其冲缩入城中。然而失去了总帅指挥的各部元帅,因配合失当,使兵员折损太快,无法冲出包围圈。如此一来,北面、东面各部,恐有遭全歼之忧,上党公张开又迅速派人给城楼传信,要火箭手帮忙开路。李蹊斟酌再三,终于也不得不提前动用城上之火器,为撤退之友军提供帮助。
那张开果然是久经沙场,如此阵势仍能临危不乱,在“完颜白撒”仓皇逃入城内之后,张开毫不犹豫,调转锋芒,长鞭直驱,再次杀入敌军丛中,以支援北面元帅“完颜娄室”,助其先行带兵撤退。此更显帅才之担当!
完颜娄室奋力杀将出去,折损了半数兵员才撤回城中。振威都尉乃汉人武官“张闰”,为娄室断后,他向张开谢道:“公爷之恩,末将感激不尽!!”
张开无暇回顾,以一杆银白长刀扫开了退路,只道:“沙场抗敌,命悬一线,何来恩情之有!?还不速速撤走?留得青山,再谢不迟!!”
振威都尉“张闰”拱手调马,亦撤回城中……
此时,只剩东面元帅“高显”与上党公“张开”遥相呼应苦苦支撑。那蒙古大军已将张、高二部团团围住,且两军兵力相差悬殊,恐再难以冲出个活路。
李蹊命人以火箭射向蒙古骑兵,又以火雷弹抛入兵群之中……根本来不及分清敌友,一连十几个炸响,崩摧得人仰马翻,生生轰出了一条血路!
东面元帅“高显”见状,哪肯让先,策马突袭,将张开的忠义军扔在了身后,独自领兵撤离包围圈,朝着承天门方向一路狂奔。
那忠义军中不少汉家子弟怒骂“高显”不讲恩义,被张开劝阻道:“宁我负人,莫人负我。即为忠义军,当让其先走。”
说罢,上党公领着余下不足百人的骑兵,拼尽全力阻挡敌军包围,教所部伤兵残员先行撤离。
哪知敌军之中,忽有一员猛将,呼号喝断带兵冲杀过来,与上党公叫嚣对峙。只见那人头戴灰尾狐裘帽,手执镔铁狼牙棒,一身乌金硬甲;勒马穿行,甩手扔来两颗精钢弹子。被张开及时挡掉。紧跟着,一记横劈飞棍砸向他的肋下;老将张开再次旋刀格挡,何曾料想?此一击力道非同小可,震得他虎口隐隐作痛。
只此两个回合下来,便拖慢了忠义军后撤步伐。
那人吁气收势横架长棍,又大笑三声,才道:“完颜开!!别来无恙罢?!”
上党公定睛一看,见其狞目粗眉,却生得一副美长髯,可怎也认不得此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旧相识?
那人又道:“完颜开!你真是官当得太大,贵人多忘事了。可还记得当年在中都,你我与苗道润大人一同吃酒的情形么?”
张开猛然间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惊道:“你……你是张德刚!定兴县令张柔!”
那人则骂道:“呸!休得再提!老子才不稀罕当那女真人的破县令!”
上党公叹道:“既然不曾稀罕,定然是蒙古鞑子已对你委以重任了。”
张柔听了甚为恼怒,金宣宗兴定年间,他本是中都经略使苗道润手下一员精干悍将,若非后来兵败紫荆口投降了蒙古,今日可能与张开一样将成为大金皇帝“倚重”的汉臣。
于是他嗔怒道:“完颜开,你说的不错,我虽投降了蒙古,这些年也确实不得重用。但我懂得审时度势,这大金国的天下眼看就要亡了,那南朝旧宋若不识抬举也将紧随其后,你虽贵为公爵,现在又能有甚么作为?不一样是百姓眼中的汉奸走狗么?”
上党公大笑道:“哈哈哈,张德刚啊,你说得也一点没错。老夫保境安民二十余载,虽也曾捡了个爵位,却挡不住老天爷定下的中国沦亡之势。而今若非你们打来了南京,我张开也不过就是个庶民巷子里的糟老头子,想我景州张氏与你易州张氏本是同宗,可你我生错了地儿,也投错了胎,在南朝旧宋眼中,你我北境之民,早就没有资格称作‘汉人’了。既然如此,老夫这个‘汉奸’当真是名符其实,也是如何躲不过的。”
那张柔冷笑了两声,似乎也颇认同上党公的说法,觉得张开这个“汉奸”实至名归。
上党公却又道:“可说你张柔就不一样了。你投降蒙古这十几年来,可曾有一日不在做蒙古人的走狗?今日冲锋陷阵,那个‘四犬’之一的‘速不台’教你们以血肉之躯顶雷,可有拿你们这些汉人卒子当过人看?如此说来你们这些降了蒙古的汉人真是连走狗的走狗都算不上了……”
这话说得难听至极,可却也是事实,归降蒙古这些年到底是什么滋味,也只有张柔他自己才清楚,所以他强忍怒气,思索了片刻,又默不作声……
上党公续道:“能活着杀到此处,蒙古鞑子也不过封你个百户千户,与南京城的武官都尉别无二致,我北境汉民世代受猛安谋克所压迫,你要报复金国女真本也无妨。但如今就为立这么个军功,你就要跟着‘速不台’屠城灭地,焚毁一切,还要杀掉数以万计的同乡同族,纵使有朝一日你当真显贵了,也封爵了。又将以何种面目去见张氏一门列祖列宗?”
“完颜开!你闭嘴!你一个改了女真姓氏的老匹夫,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列祖列宗?!我张柔当年手刃贾瑀以祭经略使苗大人,岂会是忘本之人?!今天我就要借着你项上那颗‘完颜’家的脑袋来祭旗立功,日后也封他个万户侯爷!且纳命来罢!”那张柔果然立功心切,大骂张开之后,终于忍不住痛下杀手。
但见他招招狠辣不留情面,那铁棍钢齿又似虎爪狼牙,与银白长刀相接,刮得是火星四射。再来个倒舂砸顶,更是结结实实用尽了气力。
上党公张开拿捏准了此人脾气,只守不攻,借力卸力,连格带挡,边打边撤。
那张柔身边,两个少年副将见他们胶着对战难解难分,于是上前来助阵,他们一个白马携长刃,一个红驹带双钩。二人皆喊道:“爹爹,我等前来助您一臂之力。”
张柔笑道:“弘范,弘坤,你们来得正好,今日咱们父子三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有道是:
“探路马前卒,上阵父子兵。”
张柔参战一向带着两个儿子,父子三人配合默契同心恺力,当然占尽了便宜。上党公却只有老帅一人,且孤军奋战吃了大亏。
李明之见此情形心感不妙,惊道:“糟了!公爷危矣?!”情急之下,欲寻张府之人一同恳请皇帝派人相救,可是回身一看却发觉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李大夫又听到城下有人争执,连忙俯瞰“承天门”内侧,见林红儿正独自苦劝提控官“崔立”开门应援,她急切地说道:
“崔头领,我家老爷与您相识,怎可见死不救?”
崔提控则道:“莫再讲了,敌人若攻杀進来我可担负不起。”
正当此时,东面元帅“高显”到达城门之外,他一边砸门,一边吼骂道:“他娘的!哪个狗东西又把大门给关上了?!快给老子打开!”
提控官崔立听后十分恼怒,恨道:“你爷爷我就是不开,你倒要怎地?!”
东面元帅“高显”再次破口大骂,起先还都是些难听话,越到后面骂得越没力气,话也说得越来越软。最后,竟然干脆跪在门外伏地痛哭……那崔立嫉恨高官显贵已久,听到有人如此央求自己,心内颇有几分快意,脸上更是洋洋得意。
东面防军之余部堵在门口,几乎被蒙古人射杀殆尽。元帅“高显”叩头称错长跪不起,哀嚎道:“崔大人。高某给你磕头了!弟兄们都快死光了。您就开开恩放俺们進去吧!”
那崔立一脸扭曲狂笑不止,仿佛多年的怨气在此刻得到了些许舒展和释放,只是他为了一时的心情痛快,便要这上千名本已撤回的友军陪葬,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又诡异恐怖。
林红儿也被他扭曲的笑声惊骇到了,丝毫不敢作声。那崔立忽然挑起刀尖,对她说道:“怎么了?我很可怕么?难道我会比那蒙古人还可怕么?是你要来求我开门的,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点什么东西?”
红儿知道眼前此人几近乎癫狂,更已对她起了歹意,所以不住地往后退。她努力地使自己保持镇定,并喝阻道:“崔大人,请你自重!蒙古人毕竟还没打進来呢。”
崔立不顾手下拦阻,依旧步步紧逼,说道:“等蒙古人進来了,你就知道我对你有多温柔了。”说完,用刀尖挑断了林红儿衣上的一颗扣子。
林红儿又急又怕,朝着崔立左脸狠狠来了一记耳光。那崔立冷不防被扇得了一脸红印,一下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从汴梁城内奔来了一队轻骑,到了承天门前。一个蓝衣汉子扬起马鞭,卷掉崔立手上的单刀,又在他的右脸上抽了一道血痕。而后朗声说道:
“狗官!快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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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正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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