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背后的故事系列之七
文/柳笛
王维的一生,几乎是顺风顺水,静心自处,不惹尘埃。然而他的晚年也浮荡过波澜,历经生死与德操的考验。击起这千层浪的巨石,正是唐朝的空前浩劫,逆转家国命运的安史之乱。
渔阳鼙鼓动地来,唐宫里一片混乱。江梅妃的惊鸿乐舞、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谢阿蛮的凌波微步,万种风情俱被烟尘掩埋,零落尘土。唐玄宗狼狈出京,逃至西蜀。亵渎皇权天授的神圣,挥霍开元盛世的福泽,一世英名终就换来仓皇北顾。黎民百姓要么在征役途中埋骨他乡,要么眼看故园失守,无家可归。郁郁不得志的杜甫以史作诗,曾哀歌:“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王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隐忍苟活,不过是为了等待明皇归来,肃清宇内。(大纪元)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这一年,王维从知天命到耳顺的进程,已走过一半。或因年老行动不便,或因隐居辋川消息不通,总之玄宗出逃时,王维扈从不及,不幸落入叛军安禄山手中。
安禄山起兵造反,一举攻占东都洛阳,企图篡夺李唐朝政。人们对抢来的东西总是患得患失,为了巩固政权,他假意礼待王维,许以高官,欲利用王维的才名为他壮大声势。王维不涉朝政惯了,但这场巨变却无法置身事外。太平盛世,他尚能安心礼佛,不问兴衰;在国仇家难面前,身为大唐的子民,他必须做出一个决断。
王维为了逃避做官,暗服毒药,假装痢病和失语。以安禄山的奸猾,如何看不出端倪。既是做戏,索性做足,他遂把王维软禁在洛阳的菩提寺。一个恶人的行为愈是伪善,愈是昭示他肮脏龌龊的贼心。安禄山有意夺天子之位,此举正好向天下表演容人雅量。而王维不理,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隐忍苟活,不过是为了等待明皇归来,肃清宇内。
彼时的安禄山又开始新一轮的残暴。东都禁苑凝碧池,秋来荷叶田田,水影含翠,空荡荡的皇家御苑,唯有池水和花叶还是年年相似的模样。可见草木无情,若有了权与利,人也会无情无义吧!想起此前数次朝见的玄宗,爱好音律,他安禄山为了讨得圣心,也曾晃动肥硕的身躯,混在乐人中跳舞助兴。如今时移世易,侍奉皇帝的梨园弟子,也要向他屈膝俯首,奏乐求赏。
安禄山下令大摆宴席,召集军士们集于凝碧池。这次宴会被《唐诗纪事》详细记载。衣冠楚楚的叛军,霸占着朝臣贵戚的座席,享受着琼浆佳肴,却掩盖不了粗鄙的禽兽面目。乐工舞伎们阵列于前,拨弦试声,看乱世群魔牛饮海吃,糟蹋尊贵的殿堂;再回忆玄宗在时的承平岁月,君仁臣孝,还有贵妃美人怡情悦性,简直是从天堂跌入炼狱。乐师们思念旧主,暗自悲泣,曲子弹拨得断断续续,气势全无。
本应是一场视听盛宴的皇家演出,竟变作嘈杂刺耳的噪音,对于安禄山来说,不啻为彻头彻尾的讽刺。他拍案而起,大喝道:谁再敢哭出声来,当场处死!一干乐工冷汗涔涔,匍匐告饶,在虎狼的呵斥声下,哆哆嗦嗦继续奏乐。
忽然一阵木折弦断之声,搅碎了宴会杂乱的曲调,一柄古朴的琵琶被掷于场中,丝弦尽毁。众弟子慌忙跪拜,不敢出声,人群中屹立着一个傲岸的身影。迎着安禄山杀气腾腾的怒视,他素衣飘飘,道骨仙风。
此人凤目含悲,隐约有泪光闪耀,直指着安禄山面目大骂“国贼”。他言辞激愤,气势汹涌,所有人都停止动作,注视着这个乐师。
他是福建莆田人,传说是玉帝三太子转世,因酷爱人间乐舞,特意下凡历练。他降生在一户雷姓农家,因出生时嘴唇四周皮肤乌黑,被家人视为不祥,丢在田野里。一个木偶戏班路过,见一只毛蟹用唾液喂他。班主认为他来历不凡,就收养他,取名“雷海青”。婴儿长大后,聪明乖巧,在音乐上悟性奇高,名声传至京城。唐玄宗因排演《霓裳羽衣舞》缺少一名吹箫的乐官,听说了他的才能,便破格召入宫参加音乐殿试。
雷海青不负众望,一举中了探花。当他手持玉箫,吹奏《霓裳羽衣》乐曲时,在场的文武百官和乐师们,都拍案叫绝。从此,雷海青正式加入梨园,成为玄宗颇为宠信的乐师。
若雷海青肯学王维一半的迂回,安禄山也许会因惜才而善待他,可此人刚直不阿,竟让他当众颜面扫地。安禄山立时扯下伪善的面具,狰狞毕露,下令将他肢解于试马殿。
大丈夫尚且威武不能屈,雷海青身负仙人的慧根和才华,自然也有仙人的风骨和骄傲,岂能向奸恶之徒屈服?只可惜,他等不到圣驾回銮的那一天,他沉痛地向西南方——玄宗奔逃的方向跪拜恸哭,将一片赤胆忠心上表于天,与皇帝永别。
雷海青去世时,顷刻间乌云密布遮蔽了高爽晴空,暴雨倾盆而泻。
这场雨也惊动了困于菩提寺的王维。这场雨,似乎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吧,就像是天公的眼泪,为人间这场惨剧而悲泣。
裴秀才,他最重要的朋友,也冒着大唐的风雨来看望他了!
裴迪还是那么清秀儒雅,但他似乎更清瘦憔悴了,战乱果然改变了人事所有的模样。王维拉着他的手,满腔别情却因装哑而无法吐露。裴迪懂他的难处,既然无法互诉心曲,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切吧。安禄山强占了宫苑,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你还记得雷海青吗,早先他还找过你切磋《郁轮袍》的曲调,如今他因为不肯在凝碧池奏乐,被安禄山处以极刑!
丝竹声犹然在耳,奏乐的才人却一去不复还。王维万般感佩,化作一诗,以指代笔,写给裴迪: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这首诗有个很长的题目,可当作序言——《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说逆贼等凝碧池上作音乐供奉人等举声便一时泪下私成口号诵示裴迪》。裴迪含泪,默默记下所有文字。
临别时,王维又拉住他,又作《菩提寺禁口号又示裴迪》:
“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
他说出了裴迪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让他安心。蝼蚁尚且偷生,只要天意垂怜,他王维便不会轻易赴死。待守得云开见月明,再续我们诗酒年华、不问世事的辋川生活。
不论宦海浮沉、生死荣辱,以四大皆空的修持之心,王维断不会耿耿萦怀。挺过了牢狱之灾,他更加彻底地走入佛门,在辋川度过他最后的清静岁月。(大纪元资料图片)
也许是为了履行对裴迪的诺言,王维最终仍被迫出仕伪官,但他也学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羽,不曾助纣为虐。
后来肃宗收复两京,班师还朝,对那些失节弃主的叛徒一一清算。王维也因此受到牵连,性命堪虞。他的弟弟王缙时任刑部侍郎,愿用自己的官位换兄长一命,并献上他的“凝碧诗”。作为唯一的证人,裴迪也挺身而出,为知己作保。
肃宗对“百僚何日更朝天”一句最有感触,想到烽火连天,文臣武将舍生忘死才保住李唐的基业,原来王维也是一样的忠义。他下令判王维贬官,此后再不追究。而后来的王维,不仅很快恢复原职,还多次升迁,官至尚书右丞,“王右丞”一称也由此而来。
不论宦海浮沉、生死荣辱,以四大皆空的修持之心,王维断不会耿耿萦怀。挺过了牢狱之灾,他更加彻底地走入佛门,在辋川度过他最后的清静岁月。
责任编辑:林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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